658 宣明的理念
其他猎魔人好像是要检查战场，确认展馆周围是否存在漏网之鱼和暗中潜伏的桃源乡修士，而冬车则负责带着我和焦暑进入展馆内部。
关于冬车希望我见一面的对象到底是谁，他暂且卖了个关子。我虽然隐隐约约有点预感，但是在正式见面之前还不好贸然确定。反正很快就会见到，我也就没有急切询问真相是什么。
同时，我跟在冬车的身后，观察着这个纤细少年的背影。
冬车身处于此地的事情，不知道卦天师是否知情。尽管冬车早已经从卦天师门下出走，不过按照月隐山那时候的发展，卦天师很可能是在暗中持续性关注着冬车的动向，从一开始就知道冬车被困在了大无常的战场之内。
然而卦天师并没有出手援救冬车。这其中肯定也有着卦天师无法侵入这座城市的结界的缘故，可似乎也不全然是那么一回事。就连陆禅都知道我会千方百计地进入这座城市，卦天师肯定也可以预见到这一点，那么他按理说应该会稍微跟我提一下这件事情才对。
还是说他靠着自己强大的预知能力，从一开始就预知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那样的可能性倒也不是没有，只是我对此还有着其他的想法。
卦天师很重视冬车，另一方面，却也有着即使冬车真的死亡也会接受的达观心态。在月隐山事件，他应该也是能够在冬车陷入死亡状态之前就出手阻止事态的，却选择了坐视事态的恶化发展，直到即将无可挽回的最后一刻才终于出手。
像是卦天师那样的大无常当然是有着十足强大的兜底能力，可如果是真的关心亲传弟子的性命安危，就不会任由对方立于如此危墙之下。甚至我觉得即使事态真的变得无可挽回，他也不会因为冬车的死亡而怎么样。或者说，哪怕会产生一时的悲伤，也不会在尘埃落定之前贸然干预。
这好像也的确是他一贯的作风。在我和银月发生冲突的时候，即使知道在那个场合向我兜售人情，就有着很大把握能够在未来得到巨大收益，他也没有选择那么做，甚至还堂堂正正地亮出了自己两不相帮的态度。如果我或者银月失败了，那就说明没有天数的眷顾，死了就是死了。他只不过是在以相同的疏离眼神看待自己周围的一切人事物而已。
只有在涉及到他心中真正的执念——人类文明的前程之际，他才会无法再继续稳坐钓鱼台。
乃至于，虽说我不太确定，宣明可能也有着类似的心态。他们那些远古大无常经历过了太漫长的时光、体验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绝大多数人事物在他们眼里都是过眼云烟。无论是同为大无常的同僚、还是所谓的亲传弟子等等，皆是如此。
冬车尽管一次都没有回头，却好像在暗暗地关注焦暑，身上有着警觉戒备的气质。而焦暑则是发挥出低调作风，一言不发地跟随在我的后头。
“你好像很讨厌焦暑？”我问。
冬车回头看向了我，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宣明信徒在这座城市做过一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你是说他们意图活祭幸存者一事？”我问。
冬车看上去果然是知道那件事情的，他点头之后说：“那也是其中一部分。”
“一部分？”我转头看了一眼焦暑，“除了意图大量活祭幸存者、污染梦境网络，你们还有其他计划吗？”
尽管冬车批判宣明信徒丧尽天良，可焦暑的态度仿佛在说身正不怕影子斜，直接做出了回答：“当然，活祭是我们在最近十天才在准备启动的计划。而在城市被桃源乡占领的初期，为了阻止桃源乡的野心，我们原本有着其他的战略方针。”
当初宣明是在城市被结界封锁的一个多星期之后才终于侵入其中的，在那段时间里面，看来宣明信徒也不是一盘散沙。
“你们……”我想了想还是转头询问冬车，“他们做了什么事情？”
“他们在大量屠杀这座城市的居民。”冬车说。
“屠杀？这是为什么？”我问。
焦暑以不带感情的声音说：“从城市被桃源乡主封锁的那一刻起，这里的三千万人就已经无处可逃，只有死亡一途。区别只在于是被桃源乡修士和怪兽们所杀，还是被我们所杀……
“如果是前者，后果就是灵魂要在四分五裂以后沦为凶手实现野心的材料；而如果是后者，则至少不会被并入梦境网络。
“既然桃源乡的目的是这三千万人的灵魂，那么我们只要不让敌人得到就可以了。虽然也有着保护他们的路线，但是以我们的人数不可能做到那种事情。而且就算我们的人数再增加一万倍，万一桃源乡主本人出手，保护的方针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与其如此，倒不如先一步将其悉数销毁，使得敌人无法有效利用。
“当然，就算是要亲手销毁，我们也没有办法一口气消灭三千万人的灵魂，只能杀掉多少是多少，以求延缓梦境网络的完成进度。
“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座城市还会发生重启现象。”
听到这里，我也算是想明白了，“原来如此……这才是重启的目的吗？”
被桃源乡修士和怪兽们杀死的人会被“世外桃源”吞噬灵魂，而死因并非如此的人则会复活，直到有一天被桃源乡修士和怪兽们所杀。
重启的目的很可能就是为了保证这座城市所有的灵魂最终都会进入“世外桃源”的腹中。
“真亏你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来，难道你就不认为自己等人的所作所为非常可耻吗？”冬车看着焦暑。
而后者则淡淡地说：“一旦‘世外桃源’完成创生，人类文明就会宣布结束。与这个后果相比较，那些都不过是小小的牺牲。如果需要牺牲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我们也会欣然受死。这有什么好可耻的？”
冬车质问：“把自己接受的事物傲慢地强加给自己之外的所有人，这难道还不可耻吗？如果你认为自己真心认同的事物，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也都必须真心认同，那么你为什么不去认同桃源乡，他们所做的事情和你们所做的事情在这方面又有何种区别？”
在这座城市活动的宣明信徒们所展现的，很可能也是宣明自己的理念。乍一看，这似乎与福音院的人类屠杀计划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关系。为了避免最糟糕的结果，宁可牺牲数以万计的人类，如果有着足够充分的条件，就是数以千万计的人类都可以牺牲。
非要说宣明与福音院有何种不同，那就是宣明的底线与卦天师相同，都是人类文明的存续，而福音院就连迄今为止积累的所有人类文明都可以抛弃，只为了延续种族的存在。甚至如有必要，就连种族的基因都可以修改，意识结构都可以全部更换，纵然成为非人类的种族都能够接受。
宣明曾经将人类屠杀计划评价为“一文不值”，或许就是无法接受福音院对于文明本身的漠视。
然而站在被牺牲者的立场上出发，宣明和福音院多半是一丘之貉。
焦暑对于年纪较小的孩子似乎有些别样的关怀，不过涉及到理念和信仰的纠纷，她的气质就会立马变得坚硬。
她和冬车争执不下，谁都没有说服对方。大概是意识到继续对话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两人索性不再对话。而没过多久，我们就来到了馆内一处相当宽敞的展厅。
在这里扎着数量众多的帐篷，大量男男女女聚集在这里，数量大约有数百。他们交头接耳，氛围相当不安，似乎是还没有意识到怪兽们对于展馆的围攻已经结束。
有一个猎魔人也赶到了这里来，手里拿着一个大喇叭，宣告危险事件的结束。人们陆陆续续地变得安静，恐慌氛围逐渐退潮。
“重启现象不是会重置所有人的空间位置吗，几个小时之前才发生过重启，这些幸存者没有离开过这里？”我问。
“他们大多都是上上次重启之前就已经被收容到这里来的幸存者，即使重启现象发生，他们的空间位置也只会重置在展馆内部。”冬车回答，“只是也有少数幸存者运气没有那么好，好在进入这处避难所的幸存者都会按照我们的要求汇报自己过去的落脚点，这样可以方便在重置空间位置之后被我们找回来。”
“都已经自身难保了，居然还要保护这么多普通人？你们倒真是有够天真的。”焦暑看着那些幸存者，“有这么多活人，如果全部用来污染梦境网络，不知道是否可以形成足够的效果……”
冬车用力地瞪了焦暑一眼。
就在这时，从远处的幸存者帐篷区域那边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了一道女子身影，她朝着我们这边，不确定地发出了呼唤的声音：“学……学长？你是学长吗？”